“这就是你考的分数?”
冷冰冰的声音在耳边响起,我的心沉了下来:“……嗯。”
“垃圾。”他毫不客气地评价。
此时,是高二的暑假,我站在开了空调的客厅里突然觉得很冷,这并非第一次遭受到这样的讽刺,从小到大,我与父亲都是如此的相处,小时我总觉得委屈,常常就地蹲下就放声大哭,母亲无奈,偷偷告诉我:“你父亲这人就是这样,心眼不坏,就是凡事都要做到最好,你不要把他的话放在心上。”她也许觉得这样说就没事了。
但她显然忘记了,那时候我不过是个孩子,她的安慰和父亲冷漠的眼神相比,根本微不足道。
高三那年,父亲下岗了,车祸发生后,肇事者给了一笔钱,但父亲却从此不能再站起来,最初母亲累得回家睡时,成了我看护着父亲,纵使腿脚不便了,他仍然是那个说话刻薄的父亲。
“垃圾,你就这点能耐?”
“上课到底有没有好好听,就差一题你就全对了。”
“今年是关键期,你最好调整好心情迎接高考。”最终,他只是皱着眉放下我的课业,也不知道是出于什么心情,在躺回病床后突然说出这一句话。
高三最后一个学期,气氛紧绷,人人都在挑灯夜读,备战高考,一个个废寝忘食恨不得扑死在资料上,我也不例外,父亲那段时间难得温和了少许,每回我抽空去病房看他时,他也只会看着我惨白的脸色,对我说一句:“去睡一两点钟吧。”事情仿佛向好的`发展,可是高考的时候,当我看着试卷上那些繁复的题目,我的心突然往下一跌,我想,我会摔在这里了……
等我满身疲惫地考完走出学校,父亲正站在不远处撑着拐杖,他是对我最严厉的人,却也是最了解我的人,见到我这样子就明白了过来,我有些羞耻不敢看他,然而并没有听到劈头盖脸的痛骂,他只轻描淡写道:“没事,你已经努力过了。”
“可是我没有尽最大的努力……”那一刻不知道出于什么心情,我突然抬起头看他,见他目光平静,顿时又羞愧地低下头了。
他没有骂我,我以为在我最狼狈的时候,他会比任何人都先上来踩我一脚。
但他没有。
后来很多年后,当父亲已经过世,我也娶妻生子,同样对着我的孩子严厉苛刻,有时候还会对他动手,惹得妻子孩子都怨言颇多,一日,两鬓苍白的母亲突然把我拉到厨房,叹气道:“何必呢,他还是个孩子。”
我不太赞同,母亲又道:“你的父亲对你严厉苛刻,但他最终的目的却是爱你的,而你,唉……”
后面的话我没有再听下去,只隐约记得那日中午的太阳极其的烈,我恍惚想起了从小到大父亲一板一眼的脸,我恍惚想起了那年高考失利,我以为的他会上来踩我一脚,骂我“垃圾”,也或者是当场把我暴打一顿,这些,通通都没有。在那之后,我再也没有对我的孩子进行负面的教育。
许多年后,当我也成了个老头子,只能躺在病床上度日时,医生终于下了最后的晚期通知,我努力睁开眼,却看到我的孩子拿着病危通知单,在我的病床前放声大哭。
我一瞬间又看到了年轻的我,同样俯在父亲的病床前哭着,父亲就那样安静地躺在上面,没有再睁开眼,漫长的几十年,我甚至没有对他说过一句:“父亲,我爱你。”
我相信,他是爱我的,而我,也爱他。